风原本的样子

风长什么样子？

寒冷的冬夜，我被“呜呜”的风声吓醒。我不怕风，但我害怕风在漆黑的夜晚发出的凄厉哭声。我奶奶说，娃，不怕，风被夹住了。风是从我们家门缝钻进来的，像个过路的人，想从我们家得点暖。奶奶用了“夹”这个字。那时候我还没上学，不认得“夹”字，但是我知道，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住歇栖在树枝上那只大蜻蜓，是夹。蜻蜓奋力扇动翅膀，想从我的指尖逃走，扇起的那阵微风，就是风的样子。

我确信就是从那个寒夜开始，认识了风。风一旦有了模样，就不再面目狰狞了。

风又是怎么被我们看见的呢？

树梢上有风的样子。在不同的树梢，风的样子也不同。如果是一棵小树，大风会刮得它东摇西摆，恨不能找个墙根扶住，这时的风，样子就像是个醉汉。若是一棵柳树呢？细长的枝条轻轻晃动，飘逸如舞，风的样子就变成了一个荡秋千的孩子，调皮又可爱。而我家门前那棵大榆树，遇到风则像池塘里突然炸了锅的鱼，跳腾着溅起无数的水花。

如果头仰得更高一点，就能看见在空中飞跑的风。是云带起了风还是风赶着云跑，我不知道，但不断变幻的云的样子，一定就是风的样子。云有多白，天上的风就有多白；如果云的心情不好，风也会跟着乌青了脸。还有的时候，我们看到头顶上的云一动不动，像睡着了一样，那是风也躺在云里睡着了，做着梦。但它随时会翻身而起，跟云一起远游他乡。

微风是微风的样子，大风是大风的样子，狂风是狂风的样子。风的样子多变、善变，它不愿意一辈子只保持一种表情。风的样子从不固定，这给幼儿园里正在学画的小朋友出了难题。他没见过风的样子，于是在空白的地方画了三撇。窗外的风看见了，自己也觉得有趣，就溜进来把桌子上的画刮走了。小小的孩童忙乱地跟在风后面追画，那样子，正是风的样子呢。

风在水面上游走，一池春水就皱起了眉头，那是风思考的样子；风掠过麦地，金黄的麦芒齐刷刷倒向一边，那是风等待收获的样子；风踮着脚尖贴着地面奔走，被它卷起的树叶跌跌撞撞，从一棵树跑向另一棵树，那是风迷路的样子；风在半空划过，将旗杆上的旗帜撩起、展开且猎猎作响，那是风骄傲的样子。风吹到哪里都有声音，让一切都呈现出它的样子。

我一直以为，风的样子是凌乱的。它将一个人刚刚梳理好的头发吹乱，将我们正看着的书翻了页码，将一树的梨花弄得七零八落……所到之处无不凌乱。我们以为风就是这个样子——散乱无序。其实，凌乱的只是头发，是衣服，是树叶，是池水……但不是风。它也许搅乱了这个世界，但自己从不凌乱。

风来过，又走了，永远是个匆匆的过客，不会待在一个地方。因为它厌倦静止，不喜欢一成不变。如果真要问风长什么样子，那我告诉你：奔跑，永不停歇；向前，从不停止自己的脚步。

——那才是风原本的样子。

来源：半月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