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，从田里捡回的棉花，堆满了堂屋。轧棉花之前，棉花要摊到院子里晒一晒，直到晒得干燥蓬松，轧出来的棉花才会洁白如雪。每天，母亲把棉花从麻袋里搂出来，抖一抖，晾一晾，透透气。
秋高气爽，阳光灿烂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，搁着大晒席，上面摊开着棉花，像一片片祥云落在门前。晴光之下，雪浪泛白，悦目怡神。满村散逸着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，拂之难却，洗心涤烦，令人神清气爽。
院子里这一新奇的景象，逗鸡注目，它们徘徊在晒席旁边，喧噪不安。公鸡虎视眈眈，张开翅膀，跃跃欲试，想跃上晒席觅食。它们的伎俩，早被母亲识破。为防止鸡捣蛋，母亲赋予我一项职责——赶鸡。于是，我搬张凳子坐在树荫下，不停挥舞竹竿，嘴里呵呵有声，驱赶图谋不轨的鸡群。当然，除了赶鸡之外，我还要不时翻晒棉花。
棉花堆里，有时会生一种红色的小肉虫，只有米粒般大小，平时难以发现。太阳一晒，小东西们扛不住炎热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，在洁白的棉花上蠕动。鸟雀们眼尖，喧嚣着飞来，歇在晒席上帮着捉虫，追啄美食。我本不想呵斥它们，可这些鸟雀不讲究卫生，边吃边拉，糟蹋棉花，我只好挥竿把它们赶走。那些小肉虫死里逃生，纷纷跌落到地上乱窜，立马遭到窥视已久的鸡群袭击。鸡群饱餐一顿，欣喜张狂的样子引来家里的狗。狗冲过去，粗暴地将鸡撵走，然后匍匐在晒席旁边的阴凉处假寐。
被赶走的鸡分作两拨，母鸡趴到草垛根下打盹，公鸡飞到院墙上踱来踱去，不时高歌两声，见无人喝彩，也逐渐兴致索然。
有狗帮忙看守，我乐得一个清闲，捧着借来的连环画看得入迷，沉浸其中，不能自拔，恍如梦寐。日影渐斜，秋蝉嘶鸣如沸，我也困意重重。见树荫移到晒席上，我就过去坐在晒席边，强打精神。可我实在撑不住，身子摇摇欲坠，忍不住躺下来。我仰望着湛蓝天空，几朵白云优哉游哉，好似巨大的棉朵飞上天空，投下一团团浅影落在地面，背后柔软的棉花，散发着秋日的温暖，让人感到无比熨帖。朦胧中，觉得白云散落下来，自己融化到白云深处，伸脚一眠，酣然入梦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我被母亲摇醒。日已暮矣，赶紧起身帮母亲收拢棉花，装满十几个麻袋，将其整整齐齐码到板车上。
等到秋风渐起时，父亲踏着朦朦月色，拖着装满棉花的板车前行，我和母亲跟在车后推着。车轮咿呀，夜虫嘶鸣，我们赶到数里外的加工厂排队，好在半夜轧棉花。
（作者系湖北省襄阳市作协会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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